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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【壹肆】紅線一縷作誰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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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面對著這茫茫白霧已有半月,眼前這無休止地繚繞的雲霧總是令我不斷地犯困,雖說在這白茫雲霧中可以肆意行走,只是無論感覺行了多遠,都不過是在這陣法中原地踏步罷了,視線所及依舊是白茫茫的雲繚霧繞,沒有絲毫鮮艷色澤,簡直與南極寒淵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
所謂天界九重,而這第五重天正是用以囚禁觸犯天規之仙神,我從未預料到,有一日會被投入此地。雖比起五重天的放逐淵、雷霆臺等地,我所處的雲霧鐐僅僅只是作為暫時囚困未判決仙神之所,並未加諸刑罰,但這茫然寥落之感也足夠我難受的了。

我放縱上古兇獸窮奇,茲事體大,理應重罰,但同時我並非有意,乃是被窮奇強行放血,這一點從我身上重傷便能看出,或許再加上帝姬之身份,這判決遲遲未有著落。槿溪陷害我之事我只對來探望我的母後提及,作為母親,她自是信我所言,但同時她亦叮囑我,道此事勿在公堂前提起,無法取證只會授人以柄、打草驚蛇。想必槿溪亦不會向他人提及此事,姑且容她一段時日,只待拿捏到她的把柄,總要讓她好看。

雲霧鐐中不辨日夜,但我雖不擅推演之術,推測個日月星辰之周轉還是能夠,略略一推,自我被囚此地,今日已是第十八日,怎麽還未有個結果……

“我只不在數月,你便犯下如此大事,真是不知怎麽說你。”

乍聞此聲,我驀地一激靈,從白茫雲霧間挺身坐起,熟悉的人影正在眼前。

他蹲下身來,鴉羽一般漆黑如墨的發自肩頭滑落,修長精致的眉目間含著似是無奈又似是戲謔的笑意。

這十數天來,我並非未曾念及沈璧,他若是回來知曉此事不知會如何笑話我,如今看來我還是比較了解他的。

“你從妖魔界回來了?沒出什麽事吧?”我對他表示了一下關懷。

“沒你出的事大。”他在我身邊坐下,說道。

我哀嘆道:“你不嘲諷我會死啊,我已經這麽倒黴了。”

“可惜我並未取回天機鏡,否則可以還你清白。”他說道,目色微閃,似是歉疚掩飾之態。

上古神器天機鏡,其能以縱觀六界,閱盡蒼生,輪回時空,倒轉陰陽。我在此間胡思亂想之時,也曾想過若沈璧帶回天機鏡,令真相大白,揚眉吐氣,如今幻想破滅,不由大為失望。

“覽幽上神已出往搜尋窮奇,窮奇被封數十萬年,實力大減,料想不是他的對手,若無意外,你不會受到重罰。”

聽聞此言,我不由放心許多,不止是不受重罰,雖說我是受到陷害,陰差陽錯之下放出窮奇,但這其中我並非全無因果,若窮奇為禍蒼生,再次導致生靈塗炭,我亦會於心不安,甚至背負心魔。

許是見我怏怏不樂,毫無神采,沈璧轉而道:“我有一物贈你。”

我稍稍擡頭,來了些興致,“什麽?”

他取出一柄折扇遞與我,漆黑的扇骨讓我只覺十分眼熟,推開扇面,這無限山河流轉……我嘴角抽了抽,這不就是那柄山河社稷扇麽!

他倒是表現得十分坦然:“我說過若我尋得更稱手的法寶便將此扇贈你。”

我哼哼道:“你怎麽不將那更趁手的法寶贈我。”

“這法寶贈你你也用不起。”

我覺得他這話有藐視我之嫌疑,不服道:“說的好像有多麽高端大氣似的。”

“不僅高端大氣上檔次,還低調奢華有內涵。”他似乎很是自得,那愉悅神情與當初煉制出山河社稷扇如出一轍。

沈璧這人城府甚深,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高深莫測、行止端嚴的模樣,在親近之人面前雖是隨意了一些,但亦甚少有這樣明顯的情緒流露,倒讓我生出好奇來。

只見他取下別在腰帶間的一物,那是……鐘?

那鐘僅有數方寸大小,其上銘紋古樸而精細,材質不辨,銅黃暗沈,亦無聲響,更無分毫神威波動。

雖是如此,我卻不敢小看它,問道:“這是何物?”

“東皇鐘。”他說道。

若是這時我在喝水,乍聞此言,必定全數噴出。但我沒有喝水,只能以一種“你特麽在逗我”的目光盯著他。

他以意料之中的眼神回視我,將東皇鐘收回腰側,淡然道:“我當初取得山河社稷圖時你亦是這般神情。”

可那是東皇鐘啊,上古神器之首,具毀天滅地之能的東皇鐘,縱然我上古史再差,也清楚記得,令上古諸神殉天的便是這東皇鐘。

在我不可思議的目光之下,他直身立起,摸了摸我的頭,說道:“判決仙官便要到了,我一會再來。”

約摸三個時辰後,沈璧再次出現在我面前,問道:“如何?”

我說道:“你猜啊。”

“不猜。”他說道。

“你真無趣,”我如實告訴他道,“下凡一世歷劫。”

他兩指托著下頜道:“不重不輕,倒也在意料之中。”

我對他翻了個白眼,“你方才還說不猜。”

“不猜並非代表猜不到。”

“嗤——”

所謂下凡歷劫,便是在轉世為人的一世中歷盡生老病死、怨憎會、愛別離、求不得、五陰熾盛此人生八苦。我曾樂於翻閱司命仙官所批命薄,其中人世種種,終於要降臨到我身上了麽?我長到萬歲,統共也不過下過一回凡間,其間紛擾卻也能窺見幾分,若真的滾入這紅塵千丈,不知會有何種結局,總之不會好過罷。

他坐在我身旁,忽地側首看我,問道,“你害怕麽?”

“怕什麽,”我嘴一撇,縱然心有忐忑,也不願表現出來,“不過似出演一場人生大戲。”

“可惜不少仙神自此無法出戲,”他舉例道:“譬如重明。”

我想了想,仍覺不可思議,我可能會為一凡人做到這等地步麽?

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,閑閑地說道:“這可說不準,凡間有詩雲‘平生不會相思,才會相思,便害相思’。”

“少說風涼話吧你,”我斜視他道,“若你有心助我,不如幫我一觀司命仙官所批命薄。我自是福澤深厚,若不提前排好命薄,必然是一世富貴順遂之命,體會不到這人生八苦。”

“你想到的我如何想不到。”他變戲法一般隨手便取出一個命薄,在我驚愕的目光下施施然遞與我,“方才我便是去取此物。”

我迅速翻開一看,其上果然是我下凡歷劫之命途,其中所述並不如何詳細,但是自此三言兩語、春秋筆法中亦可見,嘖嘖,真夠慘的,什麽父母俱亡,被仇人收養利用,所托非人,被利用後拋棄,在報覆中同歸於盡,在命盡時才終於醒悟辜負真愛,含恨而終,司命仙官和我多大仇,什麽狗血都往我頭上倒,我不就從前喜歡在他排命盤時指手畫腳麽!

“如何?”他看似沈重實則戲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我能預料到你往後是如何苦大仇深。”

我面無表情地從命薄中擡起頭來,“我能撕了它麽?”

他一攤手道:“撕吧,這不過是覆制本罷了,正本豈會如此輕易取得。”

我咬牙切齒道:“這般命格,不要也罷。”

“你下凡歷劫,並非享福。”他說道。

“可是我是被冤枉的,”我瞪著他一陣,忽然蔫了,“不過說到底我也有錯。”

他沒再戲謔我,沈默下來,半晌方道:“我本能夠取回天機鏡的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最終道:“罷了,多說無益,我陪你下凡歷劫。”

我被驚得一震,驀地擡起眼,他卻半垂眼瞼,眉眼沈沈,半掩下如墨玉的眼眸卻帶了幾分飄忽。自相逢以來,他對去往妖魔界之事僅有只言片語,語焉不詳,但想來其實並非樂事,他走前為自己蔔的那一卦我仍記憶猶新。

我想說,天機鏡不重要,你能平安歸來便好。這話若是之前所言說不定會令人感動,此刻已經過了說話時機,忽然冒出這一句怎麽看怎麽矯情,我遂將它憋回肚子裏去。

“你的表情甚奇怪,”他好笑地看著我說道,“被我的情義感動了?”

“是啊。”我說道。

他一時被我的誠實懇切震得楞了一下。

對於他陪我下凡歷劫這個決定,我誠然是無法拒絕的,命格簿已著墨而成,即使我將正本撕毀,也無法改變將要歷經的劫難,若想從中破壞,只有在其中加一個變數。但他卻也不能以仙神之身幹涉凡人命格,同樣必須轉世下凡,即使他能夠在幽冥司中與我輪回到同一個世間,又如何保證轉世失憶的他能夠與我相遇,願意涉足到這一攤破事中去?

卻道這世間萬事萬物,總講究一個緣法……緣法……

我忽地靈光一閃,眼神一亮,說道:“有了!”

“誰的?”

“你的!”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,“你去月老那裏弄一條紅線來,我們綁上,不就有緣了麽?”

他微微一愕,面帶奇異地道:“這不太妥當吧?”

我正為自己的妙計自得不已,“哪裏不妥當了,這紅線只能綁住凡人的姻緣,對仙神無甚作用,正好能保證我們於凡間有緣。”

他猶然蹙眉道:“但如此一來,你凡間的姻緣不就亂了麽?”

“就是要讓它亂!誰願意被渣男甩了又辜負什麽真愛啊!”

他斜睨我一眼,依舊不情願地道:“主要是跟你太熟了,下不了手啊……”

我毫不猶豫地給他一腳,“誰要你下手啊,我這趟下凡歷劫無論如何總會杯具收場,即使我們那個……兩情相悅,也絕壁成不了事。”

他略略一想,以為我所言甚是,便同意了。

又等了數個時辰,才見沈璧回轉,我迫不及待地沖上前去捉住他的衣袖問道:“如何?”

他果真神通廣大,區區一根紅線自是不在話下,他攤開左掌,只見修長的指間繞著一根細細紅線,襯得他的指掌越發白皙。

“據說要相互同時以神魂相系方可。”他說道。

我嘴角抽了抽,懷疑道:“據誰說的,這難道還附帶說明書麽?”

“我問過月老的童子,又抽掉他的記憶。”

我以左手撚起紅線的一端,在自己右手腕上繞了幾圈,正要系上,忽被他按住手道:“須為對方系上。”

我聞言心下略有些別扭,卻還是轉而去系他左手腕上的紅繩,同時他亦伸手為我腕上的紅繩打結。如此一來,兩人四只手都在動作,又須以神魂之力為憑,頓時手忙腳亂。

我:“你的手就不能停一下啊!”

沈璧:“停了如何同時為你系?”

我:“臥槽,我系上了你竟然沒系好?”

沈璧:“誰讓你剛剛打岔讓我停一下的?你解開重系。”

我:“啊啊啊,好麻煩啊,這都第幾次了!”

沈璧:“你出的餿主意。”

我:“誰知道系個紅線那麽麻煩啊!”

……

在這小小一縷紅線中繞了半天,終於得以同時打結。在左手牽引著他手腕上那細細紅結收束之時,不知怎地我忽然略一擡眼,四目相對,彼此俱是微微一滯,轉瞬即分。只是低下頭卻無法阻止臉上莫名微熱,心悸不止,腦中總是浮現方才驚鴻一瞥間如深泓的眸光,其中卻倒映著我的眉眼。

這紅線也未免太有效了,是吧!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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